此日,午時,永井荷風坐在庭院裡特別擺設的亭子,拿著銀製拆信刀,抱持疑惑劃開印著紅褐色的信封。
這封信是出自於同道好友谷崎潤一郎之手,卻也讓他疑惑。
近些日子,他沒有聽聞過對方的消息。
再可可香伴隨下,他取出信閱讀。
荷風先生:
如此書寫於荷風先生您,是認為這個世間能理解的,恐怕只有您。
雖說能當面告知,但您也知道,我向您說話時,常有疵漏處。
還請您多多見諒。
無論是作為荒謬的故事或者是玩笑,我都由衷冀望您能有耐心看完。
無論是我抑或是荷風先生都有這般經驗吧…
打從心底的看某人、事、物不順眼,卻是找不出理由而莫名的憎恨,似乎是打從心底浮現,無法改變的情緒。
哪怕,一開始是有多麼喜愛的事物、人都會因此想撕碎、蹂躪……甚至可以說,這樣的思維與情緒發生在那個人、事身上,就是一件注定而正確的。
這樣的思維、情緒經常被蒙蔽,在某一日,被挖開、發現,會走向無法停止的地步。
在此,容我暱稱那位為A君。
A君是位溫文有禮且美麗的男子,贅述他的容貌,也難以完全說出他的美及氣質,加上贅述也只讓您看得厭煩,就當作他是一位長相異常美麗的男子吧。
這樣的一名男子,按照常理,沒有怨恨的地方,他沒有任何冒犯到我之處,也沒有做出失禮的行為,但我在心底某處,蠢蠢欲動著,找不出形容,不由得的產生怨恨。
用怨恨說明,可能是我找不出比這心情更為貼切的形容。
在夏季的某日,我將我著手準備的計畫,將他邀至咖啡廳。
按照平時,我坐在A君對面,A君點他喜歡的咖啡,而我點了聖代,聊著非常平凡的話題。
我觀察著A君的舉止、談話、面容甚至是呼吸的步調,倘若可以,我恐怕連心跳都列入觀察,此處行為,是每次相見我慣有的習慣。
我親手策畫了一切,自然要花費更大的力氣去隱瞞秘密,像是作為小偷般,我每走的一步都必須要小心翼翼。
這個人,憤怒的樣子,會是怎麼樣呢?
身處在這樣的想法中,我假想過數次,那雙赤色眼睛裡會映著怎樣的色彩,像是病了。
附和著這樣的期待,狂亂的嘶吼著的思緒,充滿著惡意。
無法形容,劃分。
詮釋惡意。
我與他交情算好,至少在他人眼中、彼此相處中能看出,自然,不認為對方能察覺出身懷滿滿惡意的自己。
但A君眼神銳利,恐怕早已發現也說不定。
若是如此,我恐怕無顏面訴說了,荷風先生也會盡情取笑我吧?
那日,我壓抑著無數的興奮,盡力用平和的語氣詢問:
「你還好嗎?看上去有些不適。」
心底的笑聲已經遍布了整個心室迴盪。
A君依舊是從容優雅地舉著白瓷杯,闔上那雙眼,任由昏黃地光凸顯他的美。
剎那,我感受到深深地惡意掐著我的頸部,在耳邊呢喃、細語...瞪著我每分每秒的行為、監控我的思考,進一步控制。
我後悔,我當時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,我下意識的嚥下口水,動作相當不自然,很容易被人看穿,我打了什麼主意。
想讓他怨恨我,最好是深深的怨恨。
這與我前述的想法無矛盾之處,我認為荷風先生應該是能理解我的,我打著這樣的主意好一段時間,精心偽裝的時間比大多獵物多出許多,好讓嗅覺靈敏的他看不出…不過,也許是我自認看不出也說不定。
「沒什麼大礙…」
A君回答,原先與我對視的面容,隨著他轉首而變成側容。
像是在思考著什麼。
時間定格下,他的美無庸置疑,讓人移不開視線……
細柔的髮絲、雪白卻像是纏在脖子上的鋼繩,印出紫紅色的痕跡。
踏著步伐、搖著鈴……那是誰的步伐呢?
聲聲喚著,誰呢?
等在我眼前的,甭說,必定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美。
他是嗅出不對勁的事物了。
我如此肯定,但卻毫不畏懼、退縮。
聲明,我並非非常自大的人,想必荷風先生也知道。我對我一手策劃的計畫是非常有自信,我可不像讓治這傢伙一樣愚昧……
不,正確來說,我還沒有像他一樣親手製作出一位超出自己計畫的妖異美人…(另一方面也是我無法達到這個目的。)
「那等等陪我出去逛逛好嗎?」
慵懶的詢問,我瞇起雙眼地笑著。
嘴角的笑容似乎已經泛起笑聲...
A君疑惑了,聲音停在空中,發散一個音節,緩地讓人跟著疑惑。
最後,他沒表態,腥紅的眼神逐漸銳利。
我便得知,他發現了,而且確信他發現是我策劃的。
我沒有偽裝或是欺瞞的理由,也可以說我是故意想讓他在這個時刻發現。
秘密是要好好鎖進櫃子裡收好,連同不可告人之事、謀策傷害他人的計畫等,都是相同。
可惜,我並沒有將櫃子鎖好…
還可能是故意把櫃子鑰匙掉在他面前,讓他去翻閱。
A君撩起長長白髮,頸間的肌膚、骨骼彷彿是在紙上繪出的模樣近乎完美的存在,缺陷是過於蒼白,這也是我不常在黃昏以外時刻與他相遇。
他有意無意的,發現了吧?
不,按照他的性格使然,恐怕不曾正視自己的美,甚至不知自己的部分舉動無意間散發的美。
藏在黑暗中,亮眼刺目,在刺目的光暈下,成了某種礙眼且讓人憎恨的存在。
細碎的聲音,傳入耳裡,店裡燈光依舊是那般昏黃,我向前,毫不疑惑盯著那雙眼,開口:
「你發現了什麼?」
「谷崎潤一郎,你在店外安排了什麼?」
A君問道,眼神恐怖。
「什麼安排?是發生什麼事了嗎?」
「安排一連串的事件,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,並在同一時間發生,不得不佩服你把才能用在這種地方。」
A君手裡銀製蛋糕刀勾住我的領帶,他盡力的壓抑眼裡的憤怒,我也裝作無視。
我們彼此,都藏著裝傻的本事。
「我只是沒有投稿在純文學,就這麼嚴重?」我傻笑道。
「你策劃了自認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與計畫,按照計畫順利的話,我現在可能已經遍體鱗傷……」A君說著,眼神憤怒混著哀戚,蛋糕刀從領帶移動到我的胸前。
那一刻,我以為他會憤怒的將刀刺入我的胸腔,而我慶幸刀不鋒利,但他沒有。
我沒答話,只是捧著他的臉,那張即將成為最美麗模樣的面容。
刀抵著胸口,卻刺不進,壓著非常難受。
他望著我,任我捧著他的臉龐,親吻他。
A君擅於藏匿自己的情緒,我這回是猜測,猜測他應是十分的想殺了我。
看到此,永井荷風發現沒有下一張信紙上有一團汙漬,遮住一大段句子,是濃稠暗褐色像紅茶的汙漬,又不像,總之,令他難以閱讀,就連沒有染上汙漬的部分也像是皺成一團被撿回來攤平的樣子。
「這不像那孩子會做的事啊...」永井荷風呢喃著,推了推他鼻尖上的圓框眼鏡,只看的懂那幾行字跡與結尾。
我不知我是否病了,但最後我敗在那雙腳下,令人深刻、難以遺忘的,是那雙幾乎失去理性、充滿殺意與憤恨的腥紅眼眸。
閃耀著,無法比擬的光輝,要說,那是濃稠惡意與殺意所凝結,珍貴的Ratnavay,宛若動物的鮮血,萌動著妖異的美。
今夜,我若被這樣的人所殺,那此封信也成為了我的遺書,親愛的荷風老師、吾友,倘若真是如此下場,請避免尋找到我,讓我沉沉溺死吧!
我由衷祝福荷風先生您能尋見蓮小姐。
大正某年 夏 谷崎潤一郎敬上。
永井荷風先生賜啟
當永井荷風看到此處時,不禁嘆氣。
他意外發現現下時間,正是黃昏之時,而當下,他發現從信封裡還有一張紙卡,書寫著不知名的暗語,而直覺讓他想起愛倫坡的小說。
但他沒有心思判讀,慵懶的他打了個哈欠道:「你怎麼這樣沒禮貌。」
「我可是費了一些心思寫了拜訪信呢~」谷崎潤一郎笑語,並自顧自的取了桌上的餅乾。
「說吧,那封信是怎麼回事?」
「沒,我以為我死定了。」
「所以是不同時間點完成的...那汙漬是?」
「不重要,不小心沾上,當時無法重寫就只能這樣寄出了,還請荷風先生原諒啊...」谷崎潤一郎說著,任誰都看得出,他像是失了魂,連說話都無神似的。
「你還好吧?」永井荷風難得關心的問道。
「我沒事,只是瞎了罷了。」
「瞎了!怎麼回事!」
他起身,雙手握住對方肩膀,顫抖。
身為好友,即便理解,也無法說不震驚。
「就拿針,刺傷眼睛,已經習慣了。」
谷崎潤一郎笑著說。
「愛與恨並行,是這世上最美的惡魔,為此的美,奉上無數的時刻,甚至是奉上雙眼,找到此,無憾......」
永井荷風聽完對方說完,望著他被警方帶走,連一絲訝異都沒有,啜飲一口冷掉的可可,慶幸自己沒被捲入其中。
「等等……為什麼我這個像是共犯還陪犯人談天的人沒有一起被捉走呢?」
永井荷風過了幾分鐘後,說出疑惑。
然而,已不見那幾位警察與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