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翻開一本部分過分鉅細靡遺的心情雜記,在午後時分快速的將它抄在深藍筆記本上。
老人的貓站在他的肩上,晃著尾巴看著老人的手。
這本雜記的主人,姓林,粉色書封上寫。
湖綠色,帶有光線混濁,那是陽光照射海上十幾公尺內的景色。
巨藻搖擺著,草綠的球形也跟著晃動,幾隻銀灰小魚穿梭、藏匿、嬉戲,隨後成群一起優遊。
隔著不知幾公分厚的玻璃與欄杆,身為人類的我,用幾乎羨慕的眼神盯著。
想像,我若是人魚,便能在比陸地更寬闊的世界中。
我闔上雙眼,貼上玻璃,想像著。
海生館電子音的廣播道:
「現在海藻廣場正在投放投影海洋世界,歡迎民眾到場欣賞。」
我睜開眼時,眼前有著各種投影的魚類影子,多數都是我不認識的魚種,除了海龜,那獨特的身形。
這樣的展示略顯無趣,看久了卻逐漸喜歡上,甚至開始期待巨大的鯨魚投影在地面或者牆面上,海藻悠悠的搖擺,玻璃上出現了龐大的身軀。
「是鯨魚!」小孩紛紛呼喊著。
是鯨魚。
藍色,搖擺著尾鰭,首先是頭逐漸襲來,再來是身體,最後尾鰭消失在眼前,換成兩個人肩並肩盯著巨藻看。
兩個人身高都偏矮,但是吸引我目光的是其中一人的樣貌。
不由自主地說出了:「真是漂亮。」
我能確定,對方一定沒有聽見,連發現我注視著她,都不知道吧...
低下頭,我看見投影鯨魚在我腳下,牠美麗的藍色稍稍染上我的衣物。
我想我再也不會見到她了。
因為我們沒有交集。
但幾日後,我卻發現我錯了,她出現在我面前,穿著雪白洋裙,塗上艷紅唇道:
「請多指教。」
我不想說海生館的事,也不想知道她是否有在那日見到我,我只露出微笑回:
「我才是,妳的唇膏真好看。」
「我知道我很好看。」她自信的回答,陽光下,她的皮膚白皙像是陶瓷,帶有光澤般閃耀。
我不禁點頭認真的說:「真的,很漂亮。」
收到她微微一愣。
*
是個七月底的某一日,這段期間我總是看見她與她的友人走在一起。
我要聲明,我不是什麼變態或者是刻意觀察她,只是碰巧每每都看見。
只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,好比午後雷陣雨或者盛開的日日春罷了。
這種留意未免太過纖細,想到此,恐懼逐漸爬上心頭。
這只是自我放大。
我...會失去正常...
這樣的思考。
盛開的日日春,讓我想看看她的笑容。
在街上,我看著她看上去應該是開心的笑容,不由自主地也開心了起來。
真該死的。
我在內心放大了無數次這樣不可思議的思考與罪惡感,最後卻仍在她的面前,露出我個人認為最具有善意的微笑。
我非常榮幸能看見那樣的微笑。
真的。
當然,她從來不知道、永遠不知道,在遠方靜靜喝著茶的熟人會這麼看重一張笑臉。
會碎裂,我的夢。
那天結束,我的夢常常有著碎裂的痕跡。
*
一樣是夏季,是八月初,那天下著細雨。
牽牛花盛開,紫色,全是紫色,卻讓我覺得平靜且愉快。
我收到電話,不是熟悉的人。
我接起,對方的聲音...
我知道,她是誰,是那位有著美麗笑容的女性。
她問:
「你喜歡鯨魚嗎?」
我頓了頓回:
「喜歡。」
其實,我沒有太多的想法,只想接近一點。
接近妳一點。
明明比起鯨魚,我更愛巨藻。
「那我有多買的娃娃,送你要不要。」
「真的好嗎?不會麻煩?」
「嗯,反正是多的。」她說道。
我笑了,我確定電話另一頭不知道。
我必須確保她不知道。
不然會消失。
「那真是太好了!」我回答。
手裡多了一隻藍色鯨魚娃娃,上頭綁著一條鮮紅的緞帶。
我有多開心,她應該不知道。
那隻娃娃靜靜躺在醒目的岩石上休息,用烏黑可愛的豆豆眼,盯著我。
電腦螢幕在它眼中,反射著光輝。
不知道是不是移情作用,我突然覺得,這隻鯨魚非常可愛。
是錯覺吧。
我只不過是,覺得她非常美麗。
僅此而已。
只是夢中,我恍惚聽見自我的詢問:
「為什麼?不送給她...」
我不想要自抬身分。
很危險,要離得遠遠的。
只能遠遠的。
但是我...
在隔天卻無法克制的對著她說:
「那隻鯨魚很可愛,謝謝你。」
「你喜歡就好。」
我看著她順手撥了長髮,白皙的脖子,線條優美,只可惜太短。
但是我還是喜歡,在窗前陽光底下她的笑。
那樣我彷彿得到了某種肯定。
「林怎麼了?」她問,十分難得的叫了我的姓氏。
「不,沒什麼,你有喜歡的食物嗎?」我問。
「你要送我嗎?不需要喔~」她彎起好看的眼。
「我堅持。」
「好吧~隨便你。」
她說,我沒有解讀她大眼裡的想法。
可能,這對我來說比不上要送甚麼來的重要。
*
蘆葦花隨風搖擺,已是九月。
像是轉眼間的事,零星繁瑣的小事幾乎也被解決。
什麼都步上正軌。
沒什麼不好的。
走在秋天的街道上,雨後的溼氣,人們錯落交談著。
樹枝架起框,擷取一張藍天。
我抱緊懷裡的書,那本書擁有米白色書皮,裡面藏著一張卡片,幾句詩詞。
「你在寫什麼?」坐在我身邊的人詢問,他的眼睛很時有聰慧時又灰暗。
「給人的信。」我回答,卻沒對上對方的眼睛。
「能收到你的信的人,很開心吧?」
我猜他正在笑。
「我希望如此。」
「不過對方看不懂的幾率更大吧~」
「什麼啦!」
「因為你寫的內容總是藏太多東西了~」
「我沒有...我真的只是吃了條魚...」
我回答,正視那雙眼睛,打定對方只是鬧著我玩。
「是這樣啊...我還以為裡面有什麼訊息呢。」
「我需不需要給你一個密碼全集,下次溝通我們直接打個密碼?」我沒好氣地說,打通電話叫計程車。
「摩斯密碼?」
「你是忘了我英文不好?」
我望著他說。
他也看著我,露出燦爛的笑道:
「不然你想要什麼密碼?」
「這個我們下次再談。」我搭上計程車。
他從來不落寞,應該說在我眼前從來不落寞,揚起手向我道別。
我不能常去海生館,那地方實在離我太遙遠,不過逮到機會我一定會向那跑去。
距離閉館時間,只剩下不到兩小時,賣票人員一臉狐疑的交票交到我手上後,我走進海藻區,見見那好幾株巨藻。
我不曾在此地待到下午,因為沒有人願意待在此處這麼久。
也許冬季來,此時此刻可以看見夕陽光輝下它的搖擺。
我應該是在微笑,看著它們。
遊客此時寥寥無幾,等我有意識觀察四周時,巨藻廣場剩下大約三個人。
兩個是我上次看見的,另一位也歲熟人,眼睛圓潤像一隻貓。
「你怎麼也在這?」我走向眼睛圓潤的她問,露出笑容。
她還我大大的微笑道:
「因為很好玩啊!對了!你看過這隻貓嗎?還有啊...」
她滔滔不絕,手裡抱著一隻白色貓玩偶,包包貼在身上,臉上笑容從未消失一般。
我們聊得很開心,一邊離開海生館,經過禮品部時,我看著鯨魚玩偶的臉,對著她問:
「宙,你喜歡鯨魚嗎?」
「還好,那你喜歡嗎?」
「比較喜歡貓。」
「是嗎?」宙笑著問,手緊緊拉著包包的帶子。
我以為,她會追問我為什麼接下那隻玩偶,但她沒有。
「嗯,我們一起去吃飯要嗎?」我看著她象貓咪的眼問。
「好啊!我正好有空~」她說。
我們並肩走出海生館。
我不會忘記,她偶然看見我的眼神,不會忘記她空洞的眼神,不會忘記她身旁的那個人。
那個人,比我更加優秀。
所以,我還是這樣就好了。
夕陽撒落的模樣,海藻搖擺著,水橘橙而溫暖,她的笑,淺淺的,從玻璃上映來。
足夠了。
不對...
我吃著義式料理想,看著幾隻可愛的貓。
那個空洞,我不知為什麼出現,向我伸出黑暗的手。
我的天,我竟然想要詛咒這個人。
「林你怎麼了?」宙問。
「我沒什麼,只是剛剛看貓咪有點入迷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宙傻愣愣地笑。
爾後我向她道別。
藍色鯨魚玩偶,我向它說聲晚安,伴著秋雨聲,睡去。
*
是十月,最近雨少了點,工作也步入繁忙。
我不能向先前那樣找宙和她。
我到現在都還沒過問她的全名,就算我早已打聽過。
她也不常稱呼我的全名,只以林這個姓氏稱呼,而我也這樣稱呼她——
紅。
聽著他人這樣稱呼她,我也這樣稱呼她。
我的老師也非常喜歡這個顏色,所以用這顏色稱呼她,我覺得再適合不過。
像是某種承認。
我沒有特別喜歡紅色,但是我喜歡她身上的紅色。
所以,我覺得這十分適合她。
她對這個稱呼也很滿意。
咖啡店厚重咖啡香,褐色裝潢,一切都讓人舒適,足夠代表秋季那樣的色彩,我和宙坐在對面,天荒地北的胡聊。
「你知道她在哪讀書嗎?」我看著宙問。
「林你問的是誰?」宙那雙貓眼眨啊眨。
「呃……紅,那位跟你同期的…」我有點尷尬。
「紅!哦!因為林是新加入的嘛!」
「嗯…這樣八卦可以嗎?」
「沒事、沒事,我知道的也只有片面罷了。」宙手裡拿著奶茶道。
「嗯…」
「她是在A大畢業的,工作能力很強,個性算是…有點強勢吧…跟雵是同校的朋友!」宙說完,溫柔地笑道:
「林,你可以跟大家成為朋友的,一定可以。」
我看著她,也跟著笑。
就這麼、這麼自然地…
「那林呢?是從哪被挖來這的?」
「我、我嗎?」
「不然呢?這也只有你綽號是姓氏啊!」
「我嗎…我C大畢業就來了。」我看著落地窗道。
「不錯嘛~也是一帆風順不是~」宙說著,用她鮮少開玩笑的語氣。
「那你呢?」落地窗裡,她像因為外頭洗窗戶的水而哭。
「嘛~沒什麼,如今也是順順的,不是嗎?」宙說。
「是啊…要不要吃甜食?」
「不、不用了…」
「聽說吃甜食能使心情好一點。」
「我看起來心情不好嗎?」
「是、很不好。」
宙接下我手裡的點心,開始嘮嘮叨叨她過去生活以及心情,手攥緊包包帶子,一手抱著我寶貝鯨魚。
他的過去,伴著咖啡廳悠遊略微緩慢的音調,款款而來。
我的記憶力不怎麼好,只記得她與她父母相處不是非常融洽,但是算是表面和平,她心中有很多壓力。
「你知道嗎?雵的事。」
「我怎麼會知道呢?」
「也是…」
「妳和她勝過我認識,不是嗎?」我說。
「嗯,不過紅跟雵感情更好哦!有興趣知道他們的事的話,盡量問他們!」宙笑著說,我也抿了口笑。
那隻娃娃,沾上宙的淚水,該洗一洗了。
*
十一月沒有什麼特別,除了繁瑣的活動準備。
如果說怨恨老祖宗又愛老祖宗,恐怕也只有期末這樣的時間。
步入冬季,妳還好嗎?
這句話從來沒有說出口。
紅跟雵一起出差去了。
平安順利。
恐怕是我唯一給予她整整一個月的語句。
我真是佩服自己,又是如此怨恨自己的軟弱。
海生館正在整修,我整整一個月無法去參觀。
假日窩在一角抱著鯨魚吃洋芋片,是一種過分奢侈。
*
十二月,我竟如此期待。
除了那慶祝的會議,還有聖誕結的氣氛,一切幸福。
紅與雵也回來了。
雖然我們交集不多,但從宙的口中得知紅的生日與老師差沒幾天。
所以我記得非常清楚。
只是因為老師記起的,沒什麼好特別在意,就像我記得宙的生日一般。
但到底是為了以宙作為掩藏還是真心記起呢?
我真不知道。
我希望我能正常直接說出願望…
但我不能…
「老師…我不能像你。」我說道,看著站在身邊的他。
用冬天的陽光來形容他,那大概是他在我心中的地位。
他是冬陽也是冬雪,我喜歡他的眼睛以及節節分明的手。
我喜歡他自信的笑,又喜歡他為難的樣子。
但他說過,這不是戀愛,是友情以及欣賞。
我非常贊同,即使我不知我有哪一點值得老師欣賞。
老師有個名字,但我從來沒有直述也從未叫過,只是老師、老師的叫。
老師也從來不介意,也只會叫我林小姐,或是生氣點叫我林小姑娘、大不敬,即使我年紀一點也不小。
「我從來沒要你像我,像我這老頭子做什麼?」他老氣橫秋地吐了口菸,一眼就看出他嘴裡掉了幾顆牙。
我拍了拍衣服,厭惡的瞪了這位老師,他身高不高,我相信在他眼中我具有一定殺傷力。
果真他退了幾步,啐了句「小妮子」把菸丟在地上踩熄。
「你像我不好,活像個男人婆?」
「給我,你的勇氣,一點就好,我想要像你一樣的勇氣,老師。」我直直看進那雙因年老有些混濁的眼,那雙眼睛也富饒趣味的看著我,像是我說了什麼有趣稀奇的事物。
為了裝年輕,老花眼鏡死也不戴。
「你要那種東西做什麼?桃樂絲。」他笑道,缺幾顆牙的門面有點好笑。
「別問那麼多,叫什麼桃樂絲,真是的…」
「大不敬啊!我是真心好奇罷了~」那老頭笑著擺手。
「因為……那個人…我想接近一個人,就這樣…」我說。
「那就去啊…問這麼多……」老師抱起他養的肥貓說。
這隻貓白色,肥的要死,說牠是巨大毛球一點也不為過。
當然,我怎麼也不可能這樣說。
這樣被老師罵的機會是百分百。
「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無恥。」我沒好氣的說。
「大不敬啊…是說林小姑娘今天想喝什麼?」老師問,手裡一手咖啡一手抹茶。
「抹茶吧,看你老人家跪著,也是一番樂趣。」我笑著說,跪著手裡捧著碗。
老師砸了砸舌,嘴裡嘮叨著小妮子什麼的,坐姿隨性的拿篩在茶碗裡攪啊攪。
「啊,你再說一次,你要勇氣做什麼?」老師問道。
「接近一個人。」我堅定的說。
「那別猶豫了,像你這樣的小姐有什麼好怕的……啊啊!別拉啦!」我拉著老頭的手滿臉嫌棄。
「你要做什麼?」
「只是要摸頭鼓勵妳罷了…」
「老師…」
「真是的…加油吧…我只能這樣說…喝完就給我回去!別碰我的小咪路啊!」老師慌慌張張把那隻白白肥貓抱離我身邊。
他真是……蠢的要命…
那天,我少數的大笑,只因為這種小事。
也只能因為這種小事。
「老師。」我試圖再叫他一次。
「怎樣?」他沒好氣地回答。
「沒什麼...你喜歡過人嗎?」
「噗哈哈哈哈~就算有,我也不會說有,那可是一種浪漫。」
「好噁心...」
「你是純粹氣死我嗎?」
「沒有,因為我從來沒看見你和哪個人提起。」
「你也不會和我提起不是?」老師端正坐好地說,貓搭在他肩上。
「如果我和你說呢?」我看著他問。
不只是好奇,而是那種像是同類相吸的感觸。
我想知道。
我也想要有人、有人肯定。
肯定這樣的感情。
我病了,我不正常了,我需要,非常需要一個人能了解,好讓我能繼續正常...
「你知道...我擅長說謊吧?」老師有點尷尬地說。
「知道,所以才喜歡從謊言裡找出真實。」我笑得燦爛道。
「真是受不了你。」
老師笑著說。
那樣的笑,我從來沒有看過。
非常、非常苦澀又充滿期待,背著夕陽看不清楚。
或許是錯覺,他身上皺紋似乎少了些。
今晚,我道別老師,走在街上。
這時候我還在思考著活動與禮物,吃著御飯糰。
對於那種不明所以的笑,也沒有什麼注意。
*
十二月底。
熱鬧的季節,我送出禮物,備妥活動。
她彎彎笑著的眉,燈光下耀眼閃爍的眼,沒有一刻沒讓人目眩。
烏黑深邃的,那雙眼裡究竟有多少寶藏,到底有多深遂?
即使放下纜繩,探索,又會何時見到耀眼的寶物呢?
我知道...
不!我不知道!
能知道嗎?
狐疑的視線,我撇開臉,關掉視訊。
向她道別。
是的,她又出差了。
我望著巨藻,露出微笑。
明明這麼想接近,卻又永遠落空...
這就是所謂忌妒嗎?
真是惡質的、期待啊。
海生館電子音的廣播道:
「現在海藻廣場正在投放投影海洋世界,歡迎民眾到場欣賞。」
「真是準時啊...」我嘆道。
正午十二點。
魚群游過我身前,在我身後,有時又在我身後。
水波粼粼,一切伴隨輕快的音律,鯨魚又出現在我面前。
「啊,真是漂亮。」我輕道。
明明是一隻虛假的鯨魚啊。
明明是一隻投影的鯨魚啊。
但真的,非常美麗呢...
她高傲的身影,她的笑...
不准,變成那樣。
融化在水中,一攤烏黑的泥,在陽光中,成為巨藻的養分,巨藻成為魚蝦的棲地與食物,最後的最後被鯨魚吞食。
連那份寧靜也被吞食。
水藻勒緊我的脖子,將我拖往淺海底部。
我好痛苦,但是如此幸福...
這是我期末結算前的時間。
結算時,紅與雵沒有回來。
我則是以奇怪理由請假。
「新年快樂。」
「是林嗎?新年快樂~」紅笑著說。
「嗯,妳現在在哪?」
「和妳同一片天空下喔~」
「...我知道,我是問妳準確位置。」
「呀~這可是秘密喔~」
我彷彿看見她的笑。
「我明天去問宙就知道囉~」
「去啊~但妳現在還是不知道~」
「紅...有時候我很懷疑...」
「懷疑什麼?」
紅問道。
「我們是朋友對吧?」
「嗯?當然啊!」
「這種話答那麼快好嗎?」
「不然呢?」
「沒什麼。」
我匆匆掛斷電話。
我永遠不會向她說我有多高興。
對一個人依存...
是如此恐怖。
*
一月中,我陷入無限的掙扎。
我更常出入海生館,望著那些巨藻,我甚至駐足在巨大鯨魚標本前。
最後我找了雵。
眼前的雵只有一人。
我不明白,不明白其中的原因。
雵對著我,露出憤怒的笑容。
恐懼。
我盯著那雙蜜褐色眼睛,走近幾步問:
「你是雵?」
「你怎麼一點也不訝異?」渾身敵意,她開口。
鮮紅的脣,裡面像是佈滿白利牙,一路拉入深喉,像將我撕碎,完整的。
惡意。
「我要驚訝什麼?」我望著她歪頭問。
「你做了什麼……你毀了什麼?」她瞪著我,僅隔幾步,顫抖在全身發散,藍白燈光下鯨魚巨大的身軀給予她漆黑的陰影。
「我只是邀你一起來海生館而已……」我露出笑,望著少數投以目光的人們。
「再說下次遇見你,不太可能了…」
「是你害的?」
「把疑心病用在更好的地方會看見真正的兇手。」我笑著說,拉著她的手四處亂逛。
我要做的,是天使。
我必須要成為天使。
顫抖的手逐漸平緩,她露出笑容向我道歉。
她說她壓力太大,差點毀了一整個企劃讓她擁有無法承受的壓力,讓她疑神疑鬼。
「我甚至害怕暨紅會因為我的失敗而離開……」她坐在長椅上笑道,手裡拿著販賣部的熱狗堡以及可樂。
原來,紅是名,不是綽號啊...
原來,雵都是叫她全名嗎?
「怎麼可能,你們是朋友吔!」我笑語。
「對啊!是朋友!」她瞇起眼笑,在陽光下。
我也露出了笑容。
我單純,只是露出笑容。
我知道,在我所知道的雵和現在的有所不同。
似乎更加天真。
「林!那我們是朋友嗎?」
「如果你那麼想的話。」我回答。
像天使一樣…
一隻巨大的鯨魚在我們離去的腳下。
*
月底,紅和我通話:「雵!她……」
「紅!怎麼了!」我問,手裡抱著鯨魚娃娃。
我以為她要給我驚奇……
但十分難過的是…
那是場悲劇。
雵自殺未遂。
不難想像壓力對她的影響……
「我很擔心她……」我說。
但是我不能去探望,我知道理由,也知道紅只用電話通知我的原因。
雵。
只要看見我就痛苦大喊著,有時候會向我哭訴,但最重要的是,我的存在令她不安。
「我知道,妳曾經想拉她一把,卻造成部分反效果。」紅說,方才的緊張似乎消失的無影無蹤。
紅就是這樣的人,慌張不會維持太久。
這種時候還安慰我。
「不過紅在那,她一定很安心,所以麻煩妳了。」
接著,她一陣沉默。
我知道,她會答應,只是她無法確認自己是否能做到完美。
「不然還能麻煩誰?再見。」她略有些無奈地說。
我不會說,不會說我的真心。
會失去,只能戴上面具。
動手,將身體撕碎,沉到海底,繁華。
如雪,眾生親近。
我要如此大愛,才能掩飾偏私的愛。
「下次,我帶妳去見一個老頭,他做的點心還不錯,那的風景妳或許會喜歡。」
趁著電話那一頭還沒掛斷,我說。
她頓了幾秒,穿過手機的,她的笑傳達到我面前道:
「好,那是妳喜歡的咖啡店吧~」
是陽光。
天使永恆比不上一縷陽光。
*
二月,我被起疑了,我開始否認他們的指責,紅也是,我似乎只能近信仰的相信她。
從淺海透出的陽光。
以及手裡鯨魚娃娃的真實。
*
三月,多美好的天……
我想起某個作家的出生。
一瞬間,我想追隨著死亡,在這樣年華時墜落,這樣帶著冤枉以及謎團,似乎非常有趣。
振作啊…
像是得到法國最美的詛咒寶石,我感覺自己正在崩解。
誰是兇手?
雵……我認真的想祈求妳死去。
我如此的不安,我如此的期待,我如此的疼痛都是妳造成的。
真爭該死的是我嗎?
倘若不認得妳,倘若不認得紅也從未和宙還有其他人相見,是不是就不會這樣祈求,就不會讓妳走上這條路。
不安,不安啊...
抱緊那隻鯨魚,流下淚的我,大聲的在心裡呼喊。
痛苦的我別無選擇了對嗎?
*
四月二日。
老師,這日應該是我去找你的那日,我說,我要出差,將雜記交在你手上吧?
其實,我應該,不久之後就會承受不住而消逝吧...
與其去看醫生,不如像是消逝於風中那般,在這樣的情況下逃避。
很奇怪對嗎?從小看我長大,你比我清楚我比誰都想好好活著,但是這個謎還有不安不會輕易消除,若消除其中一項,我可能還會有活著的可能吧。
但太過膽小的我,似乎不會死亡。
這是一種本能,它不會讓我輕易死去,這也是我羨慕雵的原因吧。
輕易死去...
哈哈哈,老師,可以請你收下藍色鯨魚娃娃嗎?它重要的我帶不走。
拜託了。
老人闔上筆記本與雜記,接起似乎從方才就不停閃著的手機。
我不擅長這種電子用品啊...
老人想,但還是花了幾秒鐘把電話接了起來。
電話的另一頭,是他從未聽過的年輕女子的聲音,用難過的聲音道:
「林,自殺了。」
「真的嗎?還真可惜。」老人平穩的道。
電話的那一頭掛斷,老人看著手機。
肩上的貓不知何時跑不見了。
「歡迎光臨。」老人望向沿著夕陽推開玻璃門的女子。
「林自殺了,她要我和您拿一本東西,粉紅色的。」女子道,走到老人面前,老人搔了搔稀疏的頭髮,將粉色雜記交到她手中。
「林的死你難過嗎?」老人問,尾音不自覺顫抖。
「我從不同情自殺者。」女子說道,紅色高跟鞋準備離去,老人卻喚住她接著道:
「妳紅色的指甲油真美,這種花紋是在哪弄得?我孫女應該會喜歡。」
女子笑得燦爛,面容因為夕陽而微微模糊,耀眼的指甲掩在面容前答:
「哎呀,這可是秘密。」
隔日,老人收到報紙,上面說的卻是他殺,跳樓自殺的人好像是叫雵的女人。
「小咪路妳昨晚跑去哪啦!」老人對著白貓喊。
「喵!」
哪知,牠柔軟的白毛上染著不知哪隻老鼠的血。
最後那隻鯨魚娃娃,貌似被當作垃圾丟棄在垃圾袋中,圓潤的黑色眼睛,沒有光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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